本章如同一幅描摹春秋末期世态人情的风俗画春光明媚的季节熙熙攘
本章如同一幅描摹春秋末期世态人情的风俗画:春光明媚的季节,熙熙攘攘的人群或涌向高台,眺望美景;或兴高采烈地呼朋聚友,参加盛宴。呼喊声、应诺声、斥责声交杂成一片;好人、坏人、善良、丑恶,似乎也难分彼此。生活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然而,在画中,我们看到一位老人孤独的身影,他神情疲惫,独自在发呆。他想了些什么?他如何评价自己?这是很有意思的一段描写,许多文字是作者的内心独白。作为这一时期的哲人,孤独感是非常正常的,二百年后的屈原,也在其诗中反复抒写他内心的孤独。在“我”与“众人”之间的这种难以融合的差异,让他在反思、在犹豫、在拷问自我。有学者以为,老子在本章中,“把众人看得鄙俗,把自己看得比谁都高明。而在表面上却故意说了些贬低自己的话,说自己无能糊涂,没有本领,其实是从反面抬高自己,贬低社会上的一般人”(任继愈《老子新译》)。其实读本章时,如果参读屈原的《卜居》可能会有所启发。《卜居》中,作者因流放三年不知所从,对太卜郑詹尹提出了一正一反八对问题,也是对比十分鲜明的,至于屈原作品中以自己和“众人”、“党人”作比,也所在皆是。老子在本章中所谓“众人”、“俗人”,指的是那些上层的掌握一定权力的人,如同屈原作品中所说的“党人”一样,而非普通民众。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美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傫傫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兮,若无止。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似鄙。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唯之与阿:应诺与训斥。唯,应诺之声,古书回答时常有“唯唯”。阿,同“诃”,呵斥、责备之声。成玄英云:“‘唯’,敬诺也。‘阿’,慢应也。”(《道德经开题序诀义疏》)
美之与恶,相去何若:美德与丑恶,差别多少?王弼本原作“善之与恶,相去若何”,帛书本甲、乙两种及北大汉简本均作“美之与恶,相去何若”,既显句式变化,也符合韵律,据改。易顺鼎云:“王本作‘美之与恶,相去何若’,正与傅奕本同。王注‘唯阿美恶,相去何若’是其证也。今本非王本之旧。”(《读老札记》)高亨云:“易说是也。二章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亦‘美’、‘恶’对言,此‘善’当作‘美’之证。”(《老子正诂》)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让别人感到畏惧,自己也不能不畏惧。王弼注云:“下篇云,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然则学求益所能,而进其智者也。若将无欲而足,何求于益?不知而中,何求于进?夫燕雀有匹,鸠鸽有仇,寒乡之民,必知旃裘。自然已足,益之则忧。故续凫之足,何异截鹤之颈?畏誉而进,何异畏刑?唯阿美恶,相去何若?故人之所畏,吾亦畏焉,未敢恃之以为用也。”北大汉简本作“人之所畏,不可以不畏人”,与帛书本“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近似。刘殿爵云:“今本作:‘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帛书本作:‘人之所畏,(甲本以上二字残缺)亦不可以不畏人。’(甲本‘可’字以下残缺)下句句首多‘亦’字,‘可’下又多‘以’字,而‘畏’下多‘人’字。今本的意思是,别人所畏惧的,自己也不可不畏惧。而帛书本的意思却是,为人所畏惧的——就是人君——亦应该畏惧怕他的人。两者意义很不同,前者是一般的道理,后者则是对人君者所说有关治术的道理。”(《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初探》)
荒兮,其未央哉:自古如此,何时止息!荒兮,荒远,久远。未央,未尽,没有终结。王弼注云:“叹与俗相反之远也。”高亨云:“荒兮其未央,犹云茫茫其无极耳。”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众人都兴高采烈,就像要参加盛大宴席,又如春日登台览胜。王弼注云:“众人迷于美进,惑于荣利,欲进心竞,故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也。”熙熙,快乐的样子。河上公注云:“熙熙,淫放多情欲也。”太牢,古代帝王祭祀社稷时隆重的祭典,使用了牛、羊、猪三牲,称为太牢,后也指丰盛的筵席。此句马王堆帛书作“若乡(飨)于太牢而春登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我却独自漂泊,不知向何处去,就像婴儿还不会欢笑。王弼注云:“言我廓然,无形之可名,无兆之可举,如婴儿之未能孩也。”泊,漂泊。未兆,没有预兆。兆,征兆。孩,同“咳”,婴儿的笑声。《说文》:“咳,小儿笑也;从口,亥声;孩,古文咳。”
傫傫(léi)兮,若无所归:疲惫不堪,无家可归。傫傫,同“磊磊”,疲惫不堪的样子。无所归,没有归宿。陈鼓应云:“‘磊磊兮’,谓落落不群,无所依傍。”(《老子今注今译》)